明裳做了一個夢，一個很長很長的夢。

夢裏一直有個人不急不慢的說著話，像是以前村頭總喜歡背著手吟詩的酸秀才。

酸秀才弓著腰走在漫天的大雪裏，雪下得很大，雪花不斷的落在秀才的身上，眨眼融化。

明裳在夢裏看的很清楚，看的清雪花究竟有幾遍，看的清酸秀才究竟有多大，甚至看的清那雪花融化的速度有多快，唯獨看不清，秀才的那張臉。

那張臉，像是被迷蒙的大道遮掩，不可直視，不可不敬。

酸秀才嘴裏吟著酸詩，腳下的青色布鞋和他一身的打扮般配極了。又窮又酸，讓人看上一眼，就自覺今天不用吃醋了。

可就是這樣酸的酸秀才，望著漫天飄揚的大雪，神色桀驁到了無法理解的地步，他望著這天，望著這雪，他站在那，就像是對這片天地的羞辱。

羞辱，恩，比挑釁更要嚴重的層面。

酸秀才慢悠悠的踱著步子，看起來悠閑自在，若是忽視掉那佝僂的身子，看起來倒是有幾分精氣神。

“賊老天，非要把老子困在這地方，逼急了老子，一巴掌把這天扇出個窟窿！”他罵罵咧咧的行走在下著雪的街道，長長的街一步步走過去，一眼望不見盡頭。

“虎落平陽被犬欺，等我從這走出去，絕對要把這天捅個窟窿，要讓它知道，敢在老子頭頂上呆著，可是要付出代價的。”酸秀才哼哼了兩聲，似是想到了什麽，嘴角翹起，突然就開心起來。

他一路走著，雪一直下著，直到走到長街盡頭，秀才跺了跺腳，擡頭之際，眼睛微瞇，露出攝人的光芒。

“嘖，來了呀。來了都不說一聲？好意思嗎？”

秀才臉上笑著，眼裏的殺氣早已凝成實質。

一身劍氣的男子從風雪中顯出形來，開口便如大道爭鳴，落在人耳裏痛苦萬分。

酸秀才站在那，用手掏了掏耳朵，似是很不耐煩，“要打就打，講什麽道理？道理嘛，老子早就聽煩了，聽膩了！書生，你要敢再說一句，小心老子打爆你的頭！”

一身劍氣的書生沈沈的看著他，眼神如那風雪還冷，看起來倒是比秀才氣勢還要足。

他不說話，只那樣看著，似是要從秀才的臉上看出一朵花。

然後，沈浸在風雪中的酸秀才，臉上果然慢騰騰的長出一朵雪花，如同種子從泥土地裏破土而出。

不同的是，這花是雪花，秀才的臉也不是滿是泥濘的土地。

“呦，多少年了，還是這點本事？”酸秀才說起話來也是怪酸的，順手從臉上抹過，將那‘破土而出’的雪花撈在手裏，雪花純粹晶瑩，落在他的指尖眨眼融化。

“雕蟲小技，還敢在我面前出現，你不想活了嗎？”

秀才大大咧咧的看著他，時不時嘴裏冒出一句葷話，聽得書生皺起了眉頭。

“好狗不擋道，你讓開！”秀才的好脾氣也到了極限，佝僂著的身子似乎給人一種強大的威脅感。

書生拔劍，劍從書中來。

巴掌大的一本儒家經典，被書生翻開，手從書中拂過，便有一把劍無中生有的出現在他掌心。

劍很長，鋒利的能夠閃瞎人的眼。

這樣的一柄通透狹長的劍，被酸秀才看到了只是輕輕一笑，那笑，是嗤笑，嘲諷。

書生的視線從秀才的沾了泥土沾了雪水的布鞋上看過，從那一身的的青色棉襖上看過去，將秀才方才的嘲諷重新還給了他。

書生一身錦繡，想都不用想光是這身行頭就能買下這條長街。

當然，買下這條長街不重要，重要的是他比秀才有錢。

而且不是很有錢。

是非常有錢！有錢極了！

然後酸秀才看著他，就真的極了，“他媽的給誰面前炫富呢！”

秀才一巴掌扇過去，粗糙的手掌從書生的長劍上沖去。

書生如臨大敵，一身劍氣奮起禦敵。

秀才的這一巴掌不簡單，以至於半空的風雪都為之斷層。

斷了的，還有書生從書裏取出的劍。

長劍斷裂，如翡翠摔在地上，可惜了了。

酸秀才故意用腳在斷劍上踩過去，踩進熱鬧的泥濘裏，踩進融化了的雪水裏。

書生臉色變得很難看，氣的想一口血噴出去。

他的劍。

就這樣斷了。

不帶這樣欺負人的。

酸秀才拍拍手，退開兩步，看向埋在泥濘中的劍，笑的很是混不吝，“怎麽樣？心疼吧？是不是疼的想就此昏過去？”

一柄長劍，一柄價值連城被劍修溫養了近千年的長劍，正是因了這長劍，書生才有資格出現在這場風雪中，出現在秀才的眼前。

可現在，劍斷了。

被秀才一巴掌拍斷了。

書生這會子半點火氣都沒了，他額頭上的冷汗直流，渾身像是被認定住一樣，驚恐的看向秀才。

酸秀才見他這樣子，低頭罵了聲晦氣，末了又來了句，“有錢了不起呀！有錢就可以欺負老頭子啊！”

書生垂著頭不敢看他，心裏頭只顧著罵道，“他媽的到底是誰欺負誰！”

“啪！”又是一巴掌。

堵在喉嚨裏的那口悶血終於被吐出來，化作層層血霧，就連那雪看起來都像是紅色的蒲公英。

酸秀才嘿嘿笑了兩聲，“臭小子，敢罵老子？”

他瞥了落魄的書生一眼，頓時覺得好沒意思，張口罵道，“慫貨，滾吧！”

書生是連跑帶爬的從風雪裏滾了出去。

秀才看都沒看，有些壞了興致。

長街盡頭，他看都沒看，直接一腳邁過去，竟是到了另外一條街上。

酸秀才算了算時間，覺得正好，於是大手一揮，“鬼鬼祟祟的做什麽呢？給老子滾出來！”

鋪滿風雪的街上，抱劍的一男一女緩慢走來，看起來，頗有仙人氣勢。

酸秀才朝著那對男女破口大罵,“他媽的沒長腿呀！再不過來打死你們！”

那對男女面面相覷，終於停下了腳步。在他們認為的安全範圍之內。

酸秀才輕噫一聲，“兩界山怎麽來了你們這對玩意兒？有那個狗膽子殺我，沒膽子上前一步？”

那對俊男美女看起來比上一位來的書生更識時務。男的笑了笑，“的確沒那個膽子敢在您老人家放肆。”女的謹慎的註意秀才動向，誠懇道，“老前輩住手吧，要知道，英雄難敵四手啊。”

那個‘四’字還沒說完，就聽酸秀才罵道，“死去吧你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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